這代人作文

“你們這代人吶……”外公長嘆一聲，足足過了一個世紀。

老家的木桌上擺放着三四碟小菜：外婆自己家種的小青菜，田裏頭隨手可摘的黃瓜，院裏老母雞下的蛋，外公最愛的水煮花生。外婆訕訕地說：“農村沒啥好東西，這些都是自己家長的，有營養，多吃點，囡囡。”我支支吾吾地迴應着，胡亂的夾起菜往嘴裏塞，目不轉睛地盯着手中的手機。外公抿了一口桂花酒，“囡囡，半年也見不到你，你很忙嗎？”忙啊，每天都有人在找我聊天，小說漫畫日日更新，哪有時間回來？“嗯，有點。”“也是啊，整天呆在那城裏哪能不忙呢？”外公好似自嘲般地笑笑並搖搖頭，飲盡杯中的桂花酒。有種“烹羊宰牛且爲樂，會須一飲三百杯”的氣勢。“老頭子，孩子難得回來一次，少說兩句”，外婆邊往我碗裏添菜邊批評着外公。“好啦好啦，知道了，他們這代人吶，心早飛咯”，外公自顧又添了杯酒，小口小口地抿着。

我竟忘了鄉下的夜晚也可以是這般的迷人，恍恍惚惚已有大半年不曾踏上這片江南土地，沒有錢塘的煙柳畫橋、風簾翠幕、參差十萬人家和雲樹繞堤沙，卻有三秋桂子，十里荷花，四周氤氳着朦朧的霧氣籠罩在這個小橋流水人家。我明明沒有喝那杯桂花酒，怎麼竟有些醉意了？

坐在外婆專門爲我準備的木牀上，聽她絮絮叨叨的和我講些陳年舊事。“我和你外公剛認識那會兒，你外公還是個胖子，這麼胖”，外婆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。“你爸小時候卻是精瘦精瘦的。”外婆這句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，自打我記事起老爸便是胖子了。“你爸呀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，自從去了城裏一年，就有個將軍肚，還說這啤酒肚是有錢人的象徵，他們這代人吶，真搞不懂”。外婆不知道城裏和老爸年紀相仿的人差不多都是這樣，每天都是“晨興理荒穢，戴月荷鋤歸”似的忙着工作，在燈紅酒綠的應酬中周旋，錢賺了，啤酒肚也跟來了。“外公，後來你怎麼瘦了呀？有什麼竅門嗎？我最近又胖了幾斤，都醜了。”“你們這代人吶，整天也不運動，哪像我們那個時候啊，忙完了生產隊的工作還要忙着照顧家裏，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，後來就這樣瘦了。人老了更閒不住，每天早起喂喂雞，沒事鋤鋤田，若一天不動，這把老骨頭就疼了。”我想起了在城裏每日的情形，回到家便抱着手機，爸媽也點點戳戳擺弄着手機，常常一桌菜飯，三雙筷子，索然無味。

天邊泛起了魚肚白，星星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躲進雲朵的懷抱，月亮悄悄地溜走了，正如她悄悄地來，揮揮衣袖，不帶走一片雲彩。我被院中的公雞喚起，睡眼惺忪，胡亂摸到牀頭的手機，屏幕上大大地顯示着七點，“才七點啊”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，拖拖拉拉起身。窗外外婆正在院中古井邊洗衣服，外公正像他昨晚所說的那樣餵雞，竟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。

“早啊，外公外婆。”“這麼早就起來了，怎麼不多睡會兒？”外婆一臉驚訝，“嗯，也七點多了，還好吧。”心裏卻直嘀咕，還不是那隻公雞。“你們這代人吶，哪個不是半夜睡中午起的？你瞧瞧你爸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”“他們每天都很忙的”，我有些蒼白地辯解，因爲這是事實。“忙忙忙，也沒見忙出個名堂來。唉，你們這代人吶……”那是長長的嘆息，像是過了一個世紀，裏面包含了太多太多，我讀懂的只有無奈。

不久，外婆端上了三碗白粥和一盤胡蘿蔔幹，笑眯眯地望着我：“胡蘿蔔是今年新醃的，可香了，快嚐嚐。”我夾起一個放入口中，起初是鹹鹹的，嚼嚼有些許甜味旋即又喝了口粥，米粒香甜可口。我不知道我已經多久沒有吃到這樣的早餐了，常年累月的外賣早已麻木了我的胃。“嗯，真好吃”，聽到我這句話，外婆如釋重負地說：“都是些家常便飯，你們這代人吶，住在城裏早已吃不慣嘍。”

餐桌上我自己自然地摸出手機，指尖不停地飛舞。“好好吃飯，你看看你成什麼樣子了，你們這代人吶，成天捧着那巴掌大的東西，我就搞不懂，有什麼好玩的”，外公輕輕拍了我的頭。“現在的人都這樣，坐地鐵等公交都玩手機，這是正常的事情的”，我說着這些話，也悻悻地收起手機。“我們那個時候哪有什麼手機，黑白電視也只有大戶人家纔有，我們這種小門小戶娛樂項目也只是餵雞和編籃子，你們這代人吶……”我有些愕然，有種莫名的情愫堵在心裏，久久無法揮去。

我偶爾想，我們這代人究竟是什麼樣子，現在卻不敢去想，只希望以後沒有那一聲長嘆：“你們這代人吶……”